余盅 （一）
「 我曾跋涉过十二座雾蒙蒙的高山，看到暴雨将至。 」
初秋的天气已然有些寒冷，是暗潮汹涌的夜，混杂着人们酒足饭饱后的欢声笑语，直到等来一场大雨，把人间烟火气儿一一浇熄。
昏暗中，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孤独行走在泥泞的小路上，他把手下们统统支开，倚着一棵枯树吐了个昏天黑地。先前饮了几个时辰酒，实在疲乏至极。他勉强一手扶着树，另一只手摘掉眼镜，用力按住眉心，就这样任凭雨水毫不留情地打湿全身，直至冷彻心扉。
他没有想到，竟是在那般情境下，再次见到那个人。
一、子冬
这一夜的陆公馆衣香鬓影，灯火通明。陆先生做成一桩大生意，办庆功宴，请来了南京城的各方名流。而这场宴会的焦点，是于上海几乎能一手遮天的董氏集团，那个神秘莫测的，最年轻的接班人也到了场。
其人董子健，身为董氏接班人，素来以冷淡寡言而众所周知，可即便如此，见过他本人的人依然少之又少。今日竟然来参加了宴会，这让好些圈内人士暗中惊奇。
可偏偏这人貌不甚扬，肤白，个子也不高，低调而拘礼。怎么看都不像能成大事之人。他穿一身黑色绸缎衣衫，戴一副金丝边儿眼镜，若果无人扰，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，把玩着左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。
有人慕名而来，敬上来的酒他一概不拒。还有各大家族的名媛淑女，举杯相邀他也都能应付的过去。冷淡归冷淡，可对于淑女们来说，越是如此越是迷人。想来，总比那些见到女人就两眼放光的公子哥要强得多。
陆家千金也提着裙摆走过来，她在国外待过两年，不拘谨，也不怕生。管家递给她一杯香槟，她微笑着看向董子健，举杯道：“董少爷今天玩的开心啊。”
董子健也笑着举杯，“一定。”
陆飘媛大概没料到面前这位竟是如此八风不动之人，不觉暗叹“有意思”。她喜欢新鲜事物，欣赏特别之人，于是默默在心中打量了一番这位少爷。
“飘媛早听闻董少爷大名，不知少爷可否与我交个朋友？”
董子健这才有了点反应，他微微颔首，说道：“在下董子健，号闵之，陆小姐日后可称在下闵之。”
话毕，陆小姐还未来得及再开口，董子健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。
“哟，这不董家少爷吗？天天大闺女似得藏在家里，还以为多不一般呐，不还是有鼻子有眼的么。”
陆飘媛微怒，来者是叶家公子，叶白驹。家境殷实，还有个在警局里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姐夫。这人狂妄无理惯了，没成想在她陆家也这般不收敛。她刚要开口驳回，董子健却头也没回道：
“是，比不上您，听起来就四肢不全。”
“你大爷的...”
叶白驹几乎是一瞬间恼羞成怒，张牙舞爪似要冲上来打人。却在刚迈开步伐时，被人一把拦下了。
拦住他的是两个穿着军装的人，看起来是士兵。
“操你们丫的，敢拦老子，知道王宣风是谁...”
蓦地，叶白驹忽然禁了声。
他看到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人。
“...师...师座。”
那人穿着军装，个子高而挺拔，气势非凡。棱角精致的脸上带着肃杀气息，分明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。却又难得融合着一丝温和，这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凶神恶煞。
他侧目看了叶公子一眼，缓缓开口：
“叶白驹，你可真给你姐夫长脸。”
“...刘哥，您，您怎么也在。我错了，我保证不再有下回了！”
陆飘媛还没搞清楚状况，就只见那位飞扬跋扈的叶公子已经开始低声下气了。
“给这位董先生道歉。”
“好好好，我道歉。”
此时，围观的人们才注意到，那位老神在在的董先生，自始至终未曾转头看过一眼。
叶白驹道过歉，他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——直到那位师座来到他的面前。
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就这样一点一点破碎了。
董子健觉得，人活这一世，最诡妙的事情，大概就是故人重逢。
那人把他脸上的震惊之色尽收眼底，带着戏谑地轻笑一声，朝他伸过手：
“董少爷，别来无恙啊。”
过了将近半分钟，董子健才迟疑的伸出手，他看着面前这张久远的、陌生又熟悉的脸，习惯性想说:“昊...”
那人却极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，只一下，便迅速放开。
他打断他的话，道：“在下子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