捱风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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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盅(二)

《一》


二、北方

 


董子健摸索着回到在南京城的家中,先前被他遣散的属下们又缓缓围了过来,唤着他“少主”,欲上前搀扶之时,他忽然冷声说了一句“都给我滚”,那些人才肯一一作罢。

 

他在黑暗中穿过花园走进洋楼,客厅里橙黄色的灯光照的他眯了眯眼。看着下人们统统离开之后,才稍稍有些放松,右手也不再扶着腰间的枪。

他慢慢瘫坐在雕花很具有艺术感的沙发上,细无声地闭上眼睛。

 

思绪却飘回了很多很多年以前。

 

那时候,他的家还不在南方。

 

 

一九一七年,十二月。

北京城的冬天总是纷纷扬扬飘着雪。

 

这一日,沁知园的老板董季贤可谓是心情格外舒畅。他饮了不少酒,一是因了这日是他孙子闵之志学之年的生辰,举家欢庆;二是他这孙子虽然天生反骨不肯学戏,却给他在这大雪纷飞的夜,从路边捡来一个皮相出众的、唱武生的好苗子。

 

那男孩约莫十一二岁,白白净净,挺壮实,就是不知为何无家可归,在董家戏园子外天寒地冻的街头睡着了。路过的少年闵之见其衣衫单薄,便将他给唤醒。带他到家中赠与了几件亲戚送他作生日贺礼的厚衣裳。

男孩大抵是有些冻傻了,始终不发一言,闵之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。直到将他带到自己屋子里洗过澡,睡了个长觉,再醒来时,他才开口道了一声谢。

 

闵之问他,是否无家可归,他说,是。

闵之又问,可想拜师董贤。他答,好。

 

于是闵之等他换了一身自己的衣裳,虽说他应该比他大几岁,可个子是差不离的。

他带他到爷爷的戏班子里,途中问他姓名,他回答,姓刘,单字一个源。

 

爷爷见过刘源之后,对他是既心生怜悯,又大为欣赏,他觉得这孩子的身板,再晚两年就真的可惜了。于是恰逢孙子的生日宴,董季贤将刘源收于名下。从此,刘源改大名为刘昊然,其意在,日月天地,知其然,却统统,不以为然。

 

时日一长,董季贤却发现,他的孙儿董子健是天生反骨,可那个刘昊然,真真是一身傲骨。

董老先生独自撑起整个沁知园,儿子对戏没兴趣,日日在外忙生意,孙子就更甭说了。随着年纪越来越大,他其实也是经常对着日头发呆的。

 

世道之乱,这戏园子怕是早晚保不住,可他想择一人手把手的传艺,不知刘昊然究竟是不是合适人选。

 

于是这董老板日日严厉教导刘昊然,几乎是把整个戏园子的未来都要交给他的架势。董子健有时路过进来瞧一瞧,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。可他什么也不曾说。

 

他们之间,除了最初相识时的三言两语,几乎再也没交集了。

除了每一次,他偶然瞥见刘昊然时,总觉得这孩子的眼神有点怪怪的。

 

像眈眈而视的幼虎,却又按捺克制着些什么。

 

然而,十几岁的董子健还未有后来那般缜密可怖的心思,他常常想,若他从一开始,便能够看懂刘昊然,若自己再敏感一些,若他能感受到,那眼神中所蕴含的一切。

 

那么后来是不是就会不一样。

 

他做梦也没有想到,在他十七岁那年的秋天,刚过古稀之年的爷爷,京城最大梨园的班主董季贤,突发重病,不治而亡。

 

而董老先生此生唯一器重的爱徒刘昊然,连夜逃离北平,从此不知所踪。

 

董子健独身一人跪在自家院子里三天三夜,等到那个只顾着忙活生意算计的父亲从上海赶回来,为爷爷举行了葬礼,又从北平赶回上海,他甚至连哭都没有哭。

 

于是他幡然醒悟。原来,在这茫茫人世间,他竟从此再没了来处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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