捱风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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妙龄(一)




李赫宰再次收到那个人发来的邮件时,拿着手机愣怔了好久。如今他们已经长时间没有联络,不论表面再如何波澜不惊,内心也有略微的诧异。然后他把手机放在床边,拿柔软布料仔细擦拭着眼镜,忽而轻轻笑了。

那笑容是无奈的,伤感的,释怀的,百转千回的。


01.

屋内昏黄,壁炉始终温热,门外却已然久经冰封。圣诞将至,这座地冻天寒的城市也因此平添了许多暖,李赫宰前些日子出门,发现各大商场都已被节日的气息所笼罩,于是他也摆放了一棵圣诞树在门前,花花绿绿的灯光映衬得这栋小别墅不至于太冷清。

夜晚携着鹅毛飞雪而来,他坐在沙发上,喝掉杯中最后一口仅剩一丝余温的咖啡,摘下眼镜,轻轻揉了揉眼睛。

其实很喜欢下雪天。在李赫宰的印象中,有很多个寒冷的冬季,他都是和同一个人一起取暖度过的,而现如今那人已经跟自己分开好多年。不过,与其说是分开,倒不如说是不再常相见。虽然时不时仍会联系,可那人如此郑重其事的发邮件告诉自己他要回国了,还是这几年来头一遭。

就那样莫名有些焦灼地思虑着,李赫宰拨通了他的电话。

那人是个十分恋旧的人,直至今日,他的彩铃依然是二十多年前喜欢的歌。

李赫宰听着,被这种陌生的熟悉感触碰得有些头皮发麻,直到对方接起来。

“……喂?”

“东海。”

李东海的声音有些微弱,轻轻答应着“嗯。” 

李赫宰顿了顿,他觉得自己现在住的这个家里实在安静的过分,静得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。

无论过去多少年,他都会为这莫名而生的忐忑感到有些好笑,于是只好轻呼一口气,问道,“我去机场接你吗?”

电话那头的人,非常自然而然的随口答道:“好。”

而后两人又因为这熟悉的“自然而然”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。

最终,还是李赫宰开了口。

“那就…先这样吧,明天见。”

此时此刻的李赫宰,四十六岁,未婚。

已经隐去演艺界多年。

自二十多年前就众所周知的,李赫宰一直是个冷静睿智的人,并且非常善于自我管理。到如今已年近半百,他仍然身姿挺拔,举手投足间尽是得体优雅。戴起眼镜会看起来有些冷淡甚至冷漠,笑起来又温柔的一塌糊涂… 怎么说呢,好像这个人,永远不会变老,或者时光总是太过于偏爱眷顾他,使得他不被年纪所束缚,完美得有些失真。这些年来,好多男女都因为他身上那浑然天成的距离感对他望而却步,以至于直至今日,他仍旧独身一人。

有多久未曾感受过如此真实炙热的感情了?挂断电话后,李赫宰突兀地想,那熟悉的快要鼓破胸口的炙热。而曾经唯一让他感受过,以及困惑与无措过的人,就在方才,跟自己通了电话,说明天就要回来了。

他找出刚刚电话里听到的那首陈年老歌,伴着音乐准备入睡。他总觉得,如此可以抓住些什么。

也不知外面的雪,究竟要落到几时才能停。


02.

李赫宰睡在温暖的卧室里,不知不觉入了梦,那梦里的场景,似窗外的极寒天。首尔的冬天总是冷彻心扉,然而在李赫宰的记忆中,有一年冬天好像格外冷。

这一年的七月李赫宰刚刚退伍。三十二岁,在那个繁花锦簇的演艺圈似乎早已算不上最好的年华。可说到底,他明白自己不是那种会被时代洪流随时轻松卷走的人,他没有过多担心。退伍后的日子变得异常奔忙,李赫宰似乎感受到了那种在十几二十岁时未曾感受过的辛苦操劳。马不停蹄、费心尽力,日夜连轴转,很多曾经只需要乖乖听话的事,如今大家都开始亲力亲为。

大抵也算得上好事一件。

然而在这万般繁忙中,他又有一些隐秘而微小的心事。入伍那两年,他思虑过很多事情,关于人生、婚姻、福寿,关乎亲情、友情、爱情,甚至他一度觉得,自己应该是想得比谁都明白透彻的。

除了跟一个人说不清道不明的…暧昧感情。

两年之间,李赫宰和李东海相见的机会少之又少,可每次见面都觉得匆忙却充实。

他们相识有十几年,却是头一回分开那么久。两个人毫无防备,以至于都曾失魂落魄过,而一旦再相见就觉得浑身不安的褶皱被一一抚平。其实后来冷静下来想一想,那答案已经很明了。

单纯的“朋友”从来不是这样。

他们之间的亲昵始终混杂着友爱和亲情,互相欣赏心知肚明,依赖又抗拒。

那时三十二岁的李赫宰,仍然流淌着鲜活的热血,他是个有野心又负责任的人,不会去亏欠任何人、任何感情。只是,有些选择,靠的是他唯独少有的“一腔孤勇”。以及,这一年十一月他们的团体回归,日程繁忙到向来身强体壮的李赫宰都有些不习惯,而同时,李赫宰发现,退伍之后的李东海,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了。

不再是那个整日跟着自己来来回回的“小尾巴”,更不再是那个“什么都做不好”的小迷糊。说不清是什么感受,只是觉得他的李东海,似乎长大了。

那年李东海还写了一首歌给团体唱,带着他独有的感性忧伤,李赫宰想象过很多次,东海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首歌的呢。虽然就连外人也皆知他们二人关系匪浅,他了解他甚于任何人,可李赫宰对李东海始终有好奇。

譬如他常常想,这个人为什么退伍后突然又爱上多年前流行的歌曲,非要唱“someone like you”给自己听;或者他为什么突然一脸真挚的看着自己说,想去兜兜风,与你。

眼角眉梢好似深情。

因此由于这好奇,他困住了自己。原本以为这个冬天会那么不明不白的便过去,李赫宰想,谈情说爱真费力,不如先把工作做好,等来年春天再做这道是非题。

只是可惜,生活的真相从来残忍,阴冷的冬季尚未来得及离开,这一年年末,他失去了一个至亲的弟弟。

人世冷清,那天晚上李赫宰痛哭了很久很久,肝肠寸断,眼泪像被拉开了闸的水坝倾泻,怎么忍也忍不住。他虽然坚强,可向来爱哭,以前他和李东海就常常在一起抱头痛哭,只是这次,他觉得有些无力,连哭都怕失礼。

他望着身边的李东海,脸上还挂着枯干的泪痕,以及那紧皱的眉头,心想,其实有很多事他依然没能看清楚。自己那些所谓的谨慎周全,不过是建立在,一切都不会突然失去的情况下。

而人类的很多种“感情”,在“生与死”面前,都显得多么微不足道。于是他把准备好的内心独白先藏了起来,想要制造的浪漫统统放到一边。

那时候也如今天这般,恰逢圣诞,李赫宰没有去联系任何人,忙完整日的工作后,像很多年前一样在还算熟悉的路上走走停停,饿了就拐进一家餐厅吃饭。他明白自己必须慎独,可还是想要一个人好好想想。

他想,人生在世,总归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。

他决心一定要找到。


 03.

在很久以前,李东海曾经想象过,三十岁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。他以为自己会和一个普通女孩子恋爱、结婚,或者会当父亲,以为快乐人生不过如此,平凡即珍贵。而等到三十岁那一年到来,他终究不这么想了。

这些年,也不是没有试过和女孩们谈情,可是爱情这种东西实在太过于虚无缥缈,常常没来得及抓住便已消逝。于是那些女孩所带给他的,从来只有一晃而过的伤感罢了。

他依然独身一人。

少年时,不切实际的想法有一大堆,想要的生活如梦幻。曾经李东海是茫然的,甚至溃散的,人生际遇难测,他像是终日漂流于海洋,无依无靠,而李赫宰是他能够抓住的唯一浮萍。

是的,那个似整日无忧的李赫宰。即便他冷淡又自我,不爱与人交心,可相见第一眼时,李东海仍然铁了心想要靠近他,而此后的数十年间,再未曾有过如此想要亲近一个人的感觉。李东海常常觉得,这或许就是所谓的“命中注定”,不然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这莫名而生的好感。虽然初见时,他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,自己会和眼前这个人,纠缠完他们的一生。

那时年方二十,再好不过了。

二十岁的李东海,正蓄着长长的头发,纤细而瘦弱,漂亮又可爱,如同一只闪闪发光的小精灵。他黏人黏的厉害,很多哥哥长辈被他整日叨扰,当然,作为同辈的李赫宰,更加不例外。不知道为什么,第一眼见到李赫宰,李东海便觉得,这人虽然冷漠难交心,可是却善良有教养。于是他层层递进,步步紧逼,终于算是打入了他的小小世界,偶尔也能听得一寸知心。

然而那个世界太迷人了,李东海对其欲罢不能。少年李赫宰是活泼开朗的,又是温柔舒展的,他的样貌算不上太出众,但无论旁人怎么评价,李东海都觉得,他其实是最耀眼的那一个。

他总是跟着李赫宰走来走去,一开始是为了亲近他而刻意为之,没成想,后来形成了惯性,李赫宰走到哪儿他都能跟到。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,是不是他去到天涯海角自己也要跟着去?

…直到十多年后,李东海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怀疑。

李赫宰自小被爱的很好,待人接物从来恰当大方。上舞台时,为了“设定”和“形象”可以豁出全部,私底下又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只不过,二十岁时,他还不够明了这凡尘俗世的万般柔情,虽然知道有些东西难能可贵,但却始终以为,很多感情或来或往都是自由随心的,未曾慎重珍惜。

同样的,那时候他也无法想象,在他往后的生命里,有些感情,能够深厚到让他很多年都不知如何是好。


04.

他会黏着自己睡觉,会直白地一遍又一遍说“我爱你”,会抱着自己的脖颈不撒手,会无条件支持自己的所有决定。他会偶尔让他心生错觉,那双大眼睛实在太过漂亮,忽闪忽闪好似会说话,有时候一直盯着看,有种类似于“惊心动魄”的感觉。

李赫宰似乎看到了数不清的蝴蝶,画面一帧一帧定格,美丽然而寂静无声。

终究蝴蝶扇动翅膀,却惊扰了他的梦。李赫宰缓缓睁开眼睛,已是清晨,第一缕清冷的阳光透进来,四下无人,更没有什么蝴蝶。窗外雪停了,一片苍白如幻象。他起床收拾好自己,早早出了门。

李东海在飞机上忐忑不安,他不知道李赫宰的近况如何,他只是跟随自己的内心,因为太思念,所以回来。而等到飞机快要落地才想起,忘了问他,是否已有爱人情意相投,是否,已经再无忧愁。

想到这,他突然有些心酸。

彼此相伴过那么多年,却走到小心试探的这一步。

等到飞机落地时,已经晚点一小时多,首尔的冬天总是干燥寒冷,李东海裹紧厚厚的羽绒服,开始寻觅那个人的身影。

人来人往,错综复杂,唯独那人,数十年如一日的散着耀眼光芒。

黑色大衣,黑色头发,他戴着口罩,围着灰色的围巾,李东海几乎一眼便望见了他,而他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。

可不能哭啊,李东海暗自告诫自己。

两个人渐渐靠近,稍纵即逝地、轻轻地拥抱了一下。很奇怪的,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,李赫宰接过李东海的行李,走在稍微靠前的地方,打破沉默道:“有很好的照顾自己吧,看起来身体不错。”

李东海低着头走,回答着“是”。李赫宰见他有些心不在焉,又说:“首尔太冷了,不知道你还习不习惯,暂时先住在我那里吧。”

几乎习惯性的,李东海答应了李赫宰说的所有提议,可又一想,这个理由也实在牵强,因为就算不是习惯,他也是想要跟着他的。

这些年,一个人生活真的很辛苦。

跟着李赫宰回到的家,李东海才发现,他未曾来过这里,还以为他不再是一个人,而是已经有人相伴。直到进门前,李赫宰一边开门一边轻声对他说了一句话。

他说,“如果只是和女朋友吵架了,就住两天回去吧。如果是分手了,就别再走了。”


05.

首尔的街头熙熙攘攘,李东海戴着帽子和口罩,只露出两只清澈而倦怠的眼睛,时不时停下四处张望一番,再不紧不慢地继续前行。沿途经过红灯,便随着人群驻足。

漫无目的,不知该去往哪里。

听闻那个人有了新的爱人,是个得体又带着灵动的女孩。近日来除了工作,他们私下已经两三个月不曾相见,说不清是谁在别扭给谁看,眼前红灯转绿,深春的街头已然有些郁郁葱葱,李东海眨了眨眼睛,心想,明明,早已说开了要分手。

第三十七年了。

春天时有阵雨,李东海约了金钟云吃饭,好巧不巧天开始变灰,他临时决定换一家比较近的餐厅,自己先进去店里等。

始料未及的,艺声哥还在来路上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门出现了。

李东海甚至觉得好笑,这一生与他的羁绊着实太深,无论他们怎样刻意地将彼此疏离,上苍仍然保持着它最大的眷顾。

只是,也许上苍眷顾了很多人,比如此时此刻,那个人身边的美丽女子。

李赫宰抬眼便看到了李东海,似乎下意识地,松开了牵着女朋友的手,他压了压帽沿,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坐在那儿喝咖啡的人打了个招呼。

“你也在啊。”

“等艺声哥。”

服务生带着李赫宰和女友坐到东海隔壁的桌上,沉默如猛火般在二人中间灼烧起来,女朋友努力于他们之间来回观望,费解得紧皱眉头。

“东海哥欸,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他。”

“嗯,他最近行程比较忙。”

李赫宰觉得有些透不过气,偏偏雨势渐大,不好逃脱,硬着头皮点完菜,完全忘记询问女朋友想吃什么。还好她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。

李东海反而坦然接受了,他看得出此刻李赫宰是局促不安的,突然存了一丝戏弄的心。

“不介绍一下吗?女朋友?”

“……嗯,女朋友,认识半年多,在一起两个月了。”

“很美的女士,祝福你们。”

服务生前来询问是否有忌口,雨渐渐小了,没人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你一言我一语有多么暗潮汹涌,却连眼睛都不敢对视。

然而李东海像跟身旁这个人杠上了一样,继续说道:

“艺声哥快过来了,最近你们有见面吗?”

却不料话茬被那个女孩接了过去,她笑得甜蜜又漂亮,说道:“见过呢,我只剩东海哥没有见过了,今天实在太巧了。”

“……是啊,是很巧。”

于是世界再一次沉寂了,李东海不再开口讲话,紧盯着手中的咖啡杯,他甚至不想再看那两个人一眼,只盼着艺声的车到来,他也好立马出去再换个地方吃饭。

只是没成想,先坐不住的却是李赫宰。

他跟女朋友耳语了一番之后,忽然起身,向他这边走来,“东海啊,我们先走了。”

李东海诧异地抬头,就这么一对视,两个人都迅速躲开,女孩有些抱歉似的开口:“电影要开场了,真遗憾。”

“啊,真遗憾,那回头见。”

“回头见,东海哥。”

外面的世界,雨停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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