园中莫种树
(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系列,请谨慎观赏。)
“有时,我听风过耳,我觉得为了听风过耳也值得出世为人。”
——费尔南多·佩索阿
一、
忽然间梦醒,已是近黄昏。
李先生近来愈发嗜睡,还总是一脸倦容,似乎心事重重。偌大的房子更显得空空荡荡,平添出一丝凄凉之味来。
他戴起眼镜,手中握着报纸却视而不见,无端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。
正低头走着,开门声传进耳朵里,李先生连忙坐到沙发上去,假装读报。
只闻一把清亮的嗓音道:
“爸,您孙子说您最近老是不开心,让我问问您是不是和好朋友吵架了。”
“我?我哪有不开心。没有,叫他下回来玩啊。”
“得了吧,我都看出来您不开心了。不打算说说?”
“我...唉。”
“哎呀爸,您就说吧。”
“唉...小澂,我听说,他回来了。”
李先生面前的青年张了张口,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。
他是知道父亲说的是谁的,在他还年少时,那个人还经常带他一起玩。他记得那人有一双清透的眼睛,样貌好看到让人很难不为其注目。
即使过了这么多年,他仍记忆犹新。一是因为实在好看,二是因为,父亲的书桌第三个抽屉最底下有一个旧相册。
父亲还曾让他喊那个人“大爸爸”。
只不过,后来有一日晚上,父亲打外面回家,一言不发地干坐了三个小时,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。
别的他不清楚,只知道夜里他好似听到有隐隐的哭声。压抑而悲怆,像是父亲,又好像不是。
直到第三天,父亲终于从床上爬起来,出了趟门,回来时带着一棵枣树树苗,栽种在了自家院子里。
在那之后,少年李澂再也没见过他的“大爸爸”。
往后的数十年间,父亲也对其只字未提。
二、
可是现如今…
父亲如今竟主动提了?...等等,回来了?去哪儿了?回来做什么?
李澂虽然一头雾水,并且八卦之魂正熊熊燃烧,但还是把一切问题都先咽下去了。
那位被李澂叫做“大爸爸”的先生姓陈,大约在李澂还没见过自己父亲之时,陈先生就已经和李先生相识已久了。
若论初相遇,许是已在三十多年前,陈先生和李先生都还年轻的时候。
前面已经说过陈先生好看,但当年的李先生自然也是不输于陈。
如果说陈先生有魅惑众生的眼睛,那么李先生则是有沁人心脾的舒服气质,五官端正身段漂亮,站在陈先生身旁,当真是天下无双。
或许是无论何时,好看的人都只跟好看的人一起玩。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大家都挪不开眼。
于是,两位或许足够让万千女性为之倾倒的美男子,就这么一不小心地,为彼此倾倒了。
据李澂透露,陈先生是一个特别绅士温柔的人。
在李先生收养他之后,带他第一次见陈先生,陈先生便送了他一块质地上乘的美玉。价值不菲,以至于使他说不清,一个人能拥有绅士温柔的品质是否是因为钱足够多。
只不过,六岁的他印象最深的,还是陈先生那一双几乎没离开过父亲的眼。
那一年的李先生也不过是而立之年,有着最漂亮的外貌与幸福和睦的家庭。李澂不知道的是,陈先生为了他父亲从香港来到内地,他们相知相恋已有五年。
那对当时的他们来说,是六分之一的人生啊。
三、
李澂或许也记不太清了,陈先生和李先生也是有过诸多争吵的。
陈先生是画家,并且一直想要去国外定居,也没有十分喜爱孩子。在李先生收养了他之后,陈先生一度觉得将来他或许是个累赘,但最后也接受了。
只是,那一次次的争吵,妥协,和好,已经成为了二人之间的隐患。他们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,这使得他们同行。而同时,他们又有一部分理念是不合的。
陈先生是个极度浪漫主义的人,生活方面又非常西式。而李先生就相对比较保守,也更加追求实际。日常生活觉不出什么,可在面对一些大问题时就会产生分歧。
最终,在陈先生临走前的那一晚,他们爆发了所有的积怨。
争吵,指责,怨怼,支离破碎。
倘若放在如今,当然不至于此。可那时他们年轻气盛,理想高于一切,还会对爱情不屑,以为不过是个恋人,对他们来说,还不是说找就会有人来。
陈先生一气之下去往意大利,期间或许回过国,但始终没有再来找过李先生。
他们像在比谁比谁气性更大似得,就这么白白耗了近三十年。
四、
人们从来看不到时光,看不到思念,看不到另一个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。
但却可以看到门前的枣树越长越大,结的枣子越来越多。看到秋山的落叶越来越厚。看到面前的爱人,正定定看着自己的清透的眼。
我们终其一生所追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?如果不是名利地位,不是理想的真谛,如果为了它你舍弃太多,甚至是最爱自己的人,那么是什么呢?
还是原本便什么都没有,生命本身一场虚无,你以为自己会留下些什么,但多年之后,发现你错了。
或者大家都错了。
你该不止一次的感到后悔吧,当你觉得有些事情,只能和那一个人做的时候。
陈先生提着行李箱来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旧别墅前,他抬头看着面前这棵挂着数不清枣子的大树,仿佛看到了这些年,时光飞速的从他的面前驶过。
多遗憾,错过了你这么些年。
李澂看着父亲在门内扶着门把手缓缓舒了好几口气才打开门,然后父亲就一动不动了。
他向外看去,那个人似乎没怎么变,却又变了不少,说不上哪处不同了。
时光在他们脸上留下的轻微印记,到底还让人不会彻底忘记他们就快要垂垂老矣。
他看着父亲依然扶着门的手在微微颤抖,外面那人看向父亲,眼圈也开始泛起了红。
李澂轻轻喊了一声,“大爸爸。”
那人笑起来,走过来,却没有看他,只一眼不眨的望着父亲。
“我回来了。不请我进屋坐坐么?”
李先生仿佛如梦初醒,答着:“诶,进来吧。”
说罢,还未来得及侧身,陈先生便拥住了他。
如同拥抱着全部的生之热望。
李澂四岁的儿子慢慢从门里挤出去,看了门外二人一会儿,忽然开口:
“爷爷,您怎么哭啦?”
这人间一大幸事啊,莫过于失而复得。
终